提起我的少年时代，我就有些伤感。

不知为什么，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，就爱盯着前排小女生的后脑勺发呆，那是一个梳着两只羊角小辫的女孩。女班主任经常把我爸爸请到学校里，说我上课走神儿。我爸是那种望子成龙的家长，班主任一告我的状，他就挥起大巴掌扇我的嘴巴，抽得我嘴角淌血。可是皮肉之苦还是不能遮挡我的眼睛，我仍禁不住往女孩的后脑勺上瞟。上小学的时候，我就知道自己是个意志薄弱的家伙。

好在我跟着女班主任学习的时间短，班主任与我分开的时候，很不解地说，你说你这挺聪明的小脑袋瓜，天天都想啥呢。我表面上诺诺应着，检讨自己的学习态度不端正，可心里却说，我想的是啥能告诉你吗？

其实我对“羊角小辫”也只是一种很朦胧的好感。从本能上说，我就是想知道女孩与男孩长得究竟哪不一样。就这样，我一路稀里糊涂地进了中学，真正的打击也就从此开始。

上初二的时候，班上转学来了个叫米兰的女同学。班主任很钟爱她，牵着她的手走进了教室。米兰人长得也的确像花一样娇艳，让人眼前一亮。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我的梦中情人，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庇护着她。比如竞争宣传委员的时候，我就有意让贤于她。不过米兰像是不怎么领情，她数落起我来毫不给面子，我却从不羞恼。那段时间我一闭上眼睛，脑海里浮现的全是米兰的影子，她的一颦一笑全都牵动我的神经。

有一回，米兰病了。我在她家门外站了整整一个晚上，就是没鼓起勇气敲门进去。这就叫初恋，有贼心没贼胆。假如我一直这样嘀嘀咕咕的，把这份情愫埋藏在心底，那也算留下下了一份美好的回忆。可惜后来我贸然大胆了一把，结局就很悲惨了。

事情起因于看电影。我上中学的时候，电影票是很紧俏的，可以用来拉关系。班上小喜同学的妈妈在电影院把门，握有随便放人进去看电影的特权，因此小喜就赢得了许多人的笑脸。我却与小喜势不两立，原因是学期末评选先进时，我俩争夺一个名额。我认为是他向班主任贿赂了电影票，结果我就被淘汰下来。

我仇恨小喜，可并不代表广大群众的意愿。像米兰就整天与小喜嘻嘻哈哈的，混得蛮不错。这让我很难受。一次听说米兰想去看一部印度电影，可小喜又一时无法满足。我感到这是天赐良机，于是攒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，没舍得买半根冰棍，又从我妈的钱包里悄悄取了几块钱，凑足了数买了两张高价票送给米兰一张。当时她什么也没说，只是笑了笑就收下了。她一笑，我就晕了。

转天，我美滋滋地赶到电影院门前，迎候我的却是班主任，旁边站着我爸爸。我一见老爸铁青着脸，浑身就哆嗦起来。

请女同学看电影外加偷父母的钱，数罪并罚，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停课检查。这时候，我又想起了米兰的笑脸。我怎么就忘记了“笑里藏刀”那句成语呢？我对女人的不信任也就由此产生，以至于影响到如今，我与许多女领导的关系总是不好。

出了这事之后，我在学校里成了人人皆知的坏孩子。米兰的爸爸找到学校，当着班主任的面警告我，再敢多看他女儿一眼，他就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。班主任跟着火上浇油，说像我这样的孩子就欠教训。

我真是想不通，我好心好意请米兰看电影，她爸爸怎么倒像是受了奇耻大辱？我那时候连“性”这个字都没听说过，能有什么非分之想？但是，没人对我的动机感兴趣。后来几任班主任像接力一样，把我看得很紧。在学校里，我就像一个黥面的犯人，到哪里总觉得有人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。我开始厌学，若不是我爸的大巴掌震慑着，我早就跑到社会上混去了。

班主任把这事弄得满城风雨，而米兰也没从中获取多少好处，有了我的前车之鉴，好多人都开始提防她了。

过了许多年，同学会上我又见到了米兰，我没主动跟她打招呼。她埋怨我太小气，对当初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。她却还有心调侃地说：“谁让咱们赶上那个时代呢！要不然你现在请我看电影吧，我保准答应你。”

我并不是恨米兰，只是在那次经历之后，我的中学生活变得黯淡了。我对一个女孩的好感，竟给我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。其实少年时的迷惘就像黎明前的黑暗，最需要有一盏灯的指引。可我们的前辈，那些本应该为我们释疑解惑的人们，偏偏给我们的眼睛戴上了一个眼罩。在我的学生时代，学校里是禁止谈情说爱的，也曾开设过一门叫生理卫生的课程，性器官画得像迷宫一样，非专业人士休想看出个子丑寅卯。只要到了这一章节，老师一准合上书本，令学生自学完成。

现在想起来，班主任给我的印象像个修女，她总是喜欢穿一袭黑装。因为她的黑色，我的青春也就缺失了斑斓的色彩。

我有一个伤感的青春。如今当我的孩子遇到同样的关隘时，我不知道如何牵引着他走向阳光地带，因为我没有那种美好的经验……

（王广涛）